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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吏》第九章 散珠成链,商道织网


疤脸刘被扭送县衙时凄厉的哀嚎声,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在小穆村上空回荡了几日便沉寂下去。县衙草草定了“流匪滋扰”的罪名,将人丢进大牢便不再过问。但村外那些窥探的目光并未消失,反而如同夜色中的萤火,时隐时现,带着更加隐蔽的贪婪。郁林城豪商杨府派来的管事,言语间旁敲侧击“秘方”归属;几个行踪诡秘、操着外地口音的货郎,在村口转悠,目光总往窑场方向瞟;更有县衙税吏,征收秋粮时“不经意”地提了句“听闻贵村出了些稀罕物什,税赋也该加点意思意思”。

无形的压力,如同深冬的寒雾,悄然弥漫。村中的气氛不复前些日子的热火朝天,多了几分压抑的谨慎。李伯蹲在门槛上,烟锅吧嗒得更急,烟雾笼罩着他沟壑纵横的脸,忧色沉沉:“林小子,打跑了一群狼,引来了更多虎豹啊。咱这点家当,这几十条汉子,守得住一时,守得住一世吗?”他声音低沉,带着山民对强大外力的本能恐惧。

林墨站在院中,望着远处几座依旧吞吐着浓烟的土窑。炉火熊熊,映在他深邃的瞳孔里,跳跃着冷静的火焰。他何尝不知危机四伏?技术垄断如同怀抱金砖行于闹市,终是取死之道。他需要的,不是更高更厚的墙,而是将这块金砖敲碎了,分出去,让无数人为了自己手中那一小块金光闪闪的碎片,自发地筑起守护的长城!

“李伯,”林墨转身,语气平静却带着一种开山断流的决断,“光靠守,守不住。得变!变守为攻,化整为零!”

“变?如何变?”李伯愕然抬头。

“散珠成链,商道织网!”林墨眼中精光闪烁,“我们的琉璃,不再只靠小穆村自己烧、自己卖!我们要让天下想卖琉璃的人,都来小穆村拿货!我们只做源头,只控秘方,放开渠道!”


三天后,小穆村那间最大的土窑前,人头攒动。不再是埋头干活的村民,而是闻讯赶来的、周边十里八乡有些头脸的货郎、小商人,甚至还有两个从邻县赶来的中等商行的管事。他们交头接耳,目光惊疑不定地打量着窑口新堆砌的、如同小山般的成品玻璃器皿——碗碟、杯盏、花瓶,在冬日难得的阳光下闪烁着纯净诱人的光泽。

林墨站在窑口前临时搭起的高台上,身旁立着神情肃穆、手持精铁棍的李振子及其护村队核心成员,无声地彰显着小穆村不容侵犯的力量。他环视下方各怀心思的人群,声音清朗,穿透了嘈杂:

“诸位!小穆村琉璃,天工造化,纯净无瑕!今日起,敝村广开商路,诚邀四方有识之士,共襄盛举!凡愿贩售小穆村琉璃者,无论出身,无论本钱大小,皆可入我‘琉璃分销’之列!”

台下顿时一片哗然!分销?不用买断秘方?不用自己建窑烧制?只要从他们这里拿货去卖就行?这简直是天上掉馅饼!

“林…林东家!”一个胆大的货郎忍不住高喊,“这…这分销,如何个分法?价钱几何?”

林墨微微一笑,早有准备:“凡入分销名录者,需缴纳十两纹银为‘信金’,立契为凭!凭此契,可按‘分销价’从小穆村提货!分销价,视器型大小、工艺繁简而定,但比市面豪商收购价,至少低三成!”

“低三成?!”人群炸开了锅!巨大的利润空间像最诱人的饵食,瞬间吊起了所有商人的胃口!这意味着他们转手卖给城里的富户或更大的商行,就能轻松赚取翻倍的差价!

“信金十两,立契即可提货!”林墨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诱惑,“小穆村琉璃,只认契书,不认人!契在,货就在!”

“我入!我入!” “算我一个!” “林东家,契书何在?”短暂的震惊后,人群爆发出狂热的呼喊!十两银子的门槛并不算高,巨大的利益前景足以让所有人疯狂!负责登记的李媚仪面前瞬间排起了长龙,她握笔的手微微颤抖,清秀的脸上却满是认真,一笔一划记录着姓名、籍贯、缴纳的信金数额。白花花的银锭和成串的铜钱流水般落入旁边李振子看守的大木箱里,发出沉闷诱人的撞击声。

看着台下争先恐后的人群,看着那迅速充盈的信金箱,李伯紧锁的眉头终于舒展了一丝,但眼底深处那份忧虑并未完全散去。他知道,林墨这是在玩火!把货散出去容易,如何控制?如何保证这些人拿了货不赖账?如何防止他们暗中串联,反过来压榨小穆村?


分销名录迅速膨胀。小穆村的窑火昼夜不熄,产出的琉璃器皿如同流水,被络绎不绝的分销商们提走,流向郁林城、流向府城、甚至开始向更远的州郡扩散。小穆村的琉璃之名,如同投入湖面的巨石,激起的涟漪迅速扩大。财富如同潮水般涌入,村中的土坯房开始被翻新,青石板路铺了起来,孩子们脸上有了红晕,饭桌上终于顿顿见肉。

然而,问题也随之浮现。

首先是良莠不齐。一些分销商贪图便宜,提走的是品相稍次、带有细微气泡或杂质点的“次品”,却按正品价格售卖,坏了小穆村琉璃“纯净无瑕”的名声。更有甚者,将小穆村的琉璃重新包装,贴上其他名号,意图瞒天过海。

其次是压价与拖欠。几个实力稍大的分销商开始联合起来,仗着提货量大,要求林墨进一步降价。更有甚者,货提走了,约定的货款却一拖再拖,借口“路途损耗”、“行情不好”。

李媚仪捧着账本,秀眉紧蹙:“林大哥,北街王记货行又拖欠了上月五十两货款…还有城西张记,这次提货,非说咱们的碟子有黑点,硬要再压价一成…”

李振子在一旁听得火冒三丈,拳头捏得咯咯响:“这帮奸商!吃咱的饭,还想砸咱的锅!林大哥,我带人去把钱要回来!看他们敢不给!”

“胡闹!”林墨沉声喝止,眼神却异常冷静,“打打杀杀,解决不了根本。要治这商道之病,需用商道之药!”

他需要的,是一支真正懂行市、会谈判、能掌控渠道、忠诚可靠的“正规军”。他的目光,再次投向村里那些在分销狂潮中崭露头角的年轻人。

“媚仪,”林墨看向桌旁认真记账的少女,“从明天起,分销名录登记、信金管理、出货核验,由你总掌。再挑两个心细、识字的姑娘帮你。”

李媚仪先是一愣,随即眼中爆发出惊喜和坚定的光芒,用力点头:“嗯!林大哥放心!”

“振子,”林墨转向一脸不服气的少年,“护村队日常操练照旧,但你和铁柱几个脑子活络的,要学新东西了。”他展开一张粗糙的舆图,上面标注着主要分销商的位置和路线,“商道即战场!以后你们要负责押运大宗货物去府城、去州郡!要懂看舆图,要会计算路程补给,更要学会察言观色,辨别路途上的风险!商队的护卫,比守村子更难!”

李振子一听能“走出去”,眼睛顿时亮了,胸膛一挺:“学!林大哥你教啥我学啥!”

最重要的,是核心的“职业掌柜”。林墨的目光落在了两个人身上。

一个是赵三爷的儿子,赵青山。三十出头,读过几年私塾,为人沉稳精细,在协助管理原料采购和窑场人力调配时,展现出极强的条理性和沟通能力。另一个则是王寡妇的远房侄子,王海。此人走南闯北做过几年行商,嘴皮子利索,精通各地行情,对人心揣摩极准,在最初的分销商接洽中,往往能抓住对方软肋,谈下有利条件。

林墨将二人单独召至秘坊。桌上摊开的,不再是原料配方,而是几份拟定的契书范本和一份详细的“分销商等级评定章程”。

“青山兄,海兄,”林墨语气郑重,“小穆村的琉璃,光靠蛮力烧、靠拳头守,走不远。我们需要自己的商会,需要能独当一面、运筹帷幄的掌柜!”

他指着契书:“以后,所有分销契约,不再是一刀切。按提货量、回款速度、市场维护情况,将分销商分为‘甲’、‘乙’、‘丙’三等!甲等,最优价格,优先供货,年底更有红利返点!丙等,价格上浮,供货延后,拖欠货款超期者,直接除名!这等级评定,由商会定期核查,公正公开!”

他又指向那份章程:“商会设‘掌契’一人,总管所有契书档案、等级评定、纠纷仲裁,此职需沉稳公正,非青山兄莫属!另设‘行商总执’一人,统管对外接洽、大宗谈判、商路开拓,此职需机敏善断,长袖善舞,非海兄不可!”

赵青山和王海看着那详细到苛刻的章程和契书范本,听着林墨描绘出的商会架构和权责,心头剧震!这哪里是简单的合伙做买卖?这分明是在构建一个脉络清晰、权责分明、赏罚有度的商业王国!一股前所未有的使命感与豪情,瞬间淹没了他们!

“承蒙东家信任!”赵青山深吸一口气,郑重拱手,眼中闪烁着沉稳的光芒,“青山必不负所托!”
“哈哈!东家放心!”王海眼中精光四射,带着行商特有的锐气,“这四方商路,就交给我王海去闯!定叫那些奸猾之辈,规规矩矩按咱的章程来!”

小穆村商会,雏形初立。


一个月后,郁林城,杨府。
杨员外把玩着手中一只新得的、造型别致的琉璃莲花盏,盏壁薄如蝉翼,流光溢彩,显然又是小穆村新出的精品。他眯着眼,听着管事汇报。

“老爷,那小穆村如今变了天了。不再死守着自己卖货,弄了个什么‘分销名录’,如今城里大小铺子,甚至街头巷尾的货郎,都能从他那里拿货去卖!价钱还压得低,搞得我们想压价都难!更邪门的是,他们搞了个‘商会’,管事的叫赵青山、王海,一个比一个难缠!契书写得滴水不漏,分什么‘甲乙丙’等,规矩一套一套的!上次咱们想压点价,那王海皮笑肉不笑地说什么‘杨府自然是甲等,但规矩就是规矩,降价得商会掌契赵青山点头’,推得干干净净!还有几个想拖欠货款的小商户,直接被除了名,再也拿不到货!现在那些分销商,都老实得很!”

杨员外放下琉璃盏,指节轻轻敲着紫檀桌面,脸上看不出喜怒,良久,才缓缓吐出一句:“好手段…化整为零,散珠成链,又以商会为轴,纲举目张…这林墨,不是池中之物啊。”他眼中闪过一丝忌惮,还有一丝棋逢对手的异样光芒,“看来,想吞下这块肥肉…得换种吃法了。”

小穆村的炉火依旧日夜不息。村口,一块新制的、刷着桐油的木牌高高挂起,上书五个遒劲的大字——“小穆村商会”。

秘坊之内,赵青山对着油灯,仔细核查着一摞摞契书档案,一丝不苟。李媚仪则拨动着算盘,清脆的声响中,记录着流水般的信金和货款。

村外打谷场上,李振子正带着一群挑选出来的精干队员,演练着新的阵型。他们背负着特制的藤箱(内装琉璃样品),手持铁棍,模拟着在崎岖山路、繁华市集中护卫商队行进、应对突发状况的场景。少年黝黑的脸上褪去了莽撞,多了几分干练与沉稳。

林墨站在新建的商会小楼窗前,望着远处蜿蜒通向山外的商道。夜色中,依稀可见几点移动的火光——那是王海亲自带领的第一支小穆村商队,押送着价值千金的琉璃精品,踏上了开拓州府市场的征途。

炉火映天,铁壁卫道,商网初张。一粒来自异世的种子,在这架空的景朝土壤里,以草木灰为基,以琉璃为刃,以商道为脉,终于破土而出,伸展出它盘根错节、坚韧而充满野望的枝干,开始贪婪地汲取着这个时代的阳光雨露,也无可避免地,投下了它日益庞大的阴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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