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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吏》第五章 怀表惊鸿,白银报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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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非鱼 2025-07-04 19

草木灰堆出的那个小土包,像一枚沉默的钉子,楔入了小穆村李家贫瘠的院落。林墨每日清晨,都会拖着尚未完全恢复的身体,在那土包前驻足片刻,舀起半瓢珍贵的清水,小心翼翼地浇下去。水渗入红土,无声无息。李伯的目光偶尔会扫过那片巴掌大的地方,浑浊的眼底看不出波澜,只有沉默的审视。李振子则毫不掩饰他的嗤笑,每每经过,总要故意重重跺脚,仿佛想踩塌这个“骗子”的戏台。只有李媚仪,会默默地将灶房里新积攒的草木灰,一小撮一小撮地添到土包边缘,动作轻柔,带着一种连她自己都说不清的、微弱却固执的相信。

身体的力气在缓慢恢复,但寄人篱下的窘迫感却与日俱增。李家桌上那越来越稀薄、掺杂着更多难以辨认的野菜根茎的糊糊,李伯那件补丁摞补丁、在深秋寒气里愈发单薄的旧袄,还有李振子那毫不掩饰的敌意和日益频繁的“何时走人”的明示暗示,都像无形的鞭子,抽打着林墨的自尊。他不能永远做一个需要被接济的累赘。

夜深人静,当李伯沉重的鼾声和灶房角落里耗子窸窣的动静交织在一起时,林墨会从贴身衣袋里,摸出那个冰冷的合金盒子,以及…另一件东西。

一块沉甸甸的机械腕表。

这是导师在他生日时送的礼物,瑞士制造,精钢表壳,蓝宝石镜面,表盘上细密的刻度在黑暗中也能反射微光。冰冷的金属触感,是那个科技世界留下的最后回响。在这个农耕文明的景朝,它超越了计时工具的意义,是一件真正意义上的奇物、珍宝!唯一的生机,或许就在这里。

几天后,当林墨感觉自己能勉强支撑一段稍长的路程时,他找到了正在院子里晾晒野菜的李媚仪。

“媚仪姑娘,”他斟酌着措辞,尽量让自己的请求听起来不那么突兀,“我…有件事想麻烦你。”他摊开手掌,那块冰冷的、闪烁着奇异金属光泽的腕表静静躺在掌心,在秋日的阳光下折射出令人目眩的光芒。

李媚仪的目光瞬间被吸引住了,她从未见过如此精美、如此奇特的物件!那光滑如镜的表面,那细密得令人眼花的刻度,那冰冷的触感…一切都超出了她的想象。她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眼中充满了纯粹的、孩子般的好奇与惊叹。

“这…这是什么宝贝?”她声音很轻,带着敬畏,手指想碰又不敢碰。

“这叫…怀表。”林墨临时编了个更符合时代认知的名字,“能看时辰的。我想…把它卖了,换点钱粮,不能总白吃白喝麻烦你们。”他语气诚恳,带着深深的歉意和决心。

李媚仪看着林墨苍白的脸和恳切的眼神,又看看那块奇异的“怀表”,心中那份朴素的善良和对林墨莫名的信任占了上风。她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林大哥,你身子刚好些…县城路可不近,要走大半日呢…而且,这宝贝…太扎眼了…”她脸上露出担忧。

“我撑得住。”林墨语气坚定,“总得试试。”他需要一个离开村子的向导,也需要一个相对熟悉环境的人来降低潜在的风险。李媚仪,是他目前唯一能信任的本地人。

说服李伯的过程出乎意料地顺利。当李伯看到那块腕表时,浑浊的老眼里也闪过一丝难以掩饰的惊异。他沉默地抽着旱烟,目光在林墨和那“怀表”之间来回扫视了几遍,最终只是沉沉地“嗯”了一声,算是默许。李振子得知姐姐要陪林墨去县城,立刻炸了毛,但被李伯一个严厉的眼神压了回去,只能气鼓鼓地瞪着林墨,仿佛要用眼神在他身上戳几个洞。


通往县城的黄土路坑洼不平,深秋的风卷起干燥的尘土,扑在脸上。林墨走得异常艰难,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虚汗很快就浸湿了内衫。李媚仪默默走在他身侧,偶尔在他脚步踉跄时,不着痕迹地伸手虚扶一下。她背着一个不大的旧包袱,里面装着李嫂连夜烙的几个粗糙的麦麸饼子当干粮。

路越走越宽,行人也渐渐多了起来。挑着担子的农夫,推着独轮车的小贩,骑着瘦马的衙役,偶尔还有装饰华丽的马车驶过,扬起更高的烟尘。空气中混杂着牲口粪便、尘土、汗臭和路边食摊劣质油脂的味道。道路两旁开始出现低矮的土坯房和茅草屋,逐渐变得密集,最终汇入一道用巨大青石垒砌的、布满风霜痕迹的城门楼。城门上方,两个饱经沧桑的大字在尘土中依稀可辨:郁林

城门口的兵丁懒洋洋地拄着长枪,对进出的人流只是随意扫视,目光在林墨那身明显不合体的破旧麻衣和他过于苍白的脸上多停留了一瞬,带着一丝鄙夷,挥挥手便放行了。

踏入城门,喧嚣声浪扑面而来。狭窄的青石板街道两侧,挤满了各式各样的铺面:布庄、杂货铺、铁匠铺叮当作响、散发着浓郁中药味的药铺、热气腾腾的食肆……幌子五颜六色,在风中招摇。叫卖声、讨价还价声、牲畜嘶鸣声、孩子的哭闹声混杂在一起,形成一曲嘈杂而充满烟火气的市井交响。衣着光鲜的富户与衣衫褴褛的乞丐擦肩而过,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混杂了繁华与破败、生机与腐朽的奇特气息。

林墨紧紧攥着口袋里那块冰冷的腕表,手心全是汗。他强迫自己忽略身体的虚弱和周围投来的各色目光,低声问身边的李媚仪:“媚仪姑娘,城里…最大的当铺或者…收奇珍的地方,在哪?”

李媚仪显然对县城也不甚熟悉,有些局促地四下张望,最后指向不远处一面挂着巨大“當”字招牌、门脸相对气派的店铺:“林大哥,那…那家‘汇通典当’,是城里最大的,掌柜姓孙,听说眼力很毒。”

“好,就去那里。”林墨深吸一口气,定了定神,迈步向那家当铺走去。

汇通典当的柜台很高,黑沉沉的木头泛着油光,将里面的掌柜和伙计与外面的顾客隔开。一个留着山羊胡、戴着瓜皮小帽、眼神精明的中年掌柜(孙掌柜)正拨弄着算盘。见林墨和李媚仪进来,尤其是看到林墨那身寒酸的打扮,孙掌柜眼皮都没抬一下,只懒洋洋地拖长了调子:“二位,是典当还是赎当啊?”

林墨没说话,只是走上前,将那块腕表轻轻放在了高高的柜台上。冰冷的精钢表壳与黑沉沉的柜台碰撞,发出“嗒”的一声轻响。

孙掌柜的目光随意扫过,起初是漫不经心,随即猛地凝固!他一把抓起那块表,凑到眼前,浑浊的眼睛瞬间瞪得溜圆!指尖抚过光滑冰冷的表壳,摩挲着那精细得无法想象的刻度,试图透过那坚硬透明的“琉璃”(蓝宝石镜面)看清里面那些微小到不可思议、还在缓缓转动的金色齿轮……他的呼吸骤然变得粗重,脸上第一次露出了真正的震惊和难以置信!

“这…这…这是何物?!”孙掌柜的声音都变了调,带着一种贪婪的颤抖,“从何处得来?西番?还是南洋的奇珍?”

“家传之物。”林墨面不改色,声音平静,“掌柜的,开个价吧。”他刻意模仿着李伯那种沉稳的语调。

孙掌柜贪婪地抚摸着腕表,眼神闪烁不定,显然在飞快地计算着它的价值和压价的余地。他干咳一声,努力压下激动,摆出一副为难挑剔的样子:“唔…东西嘛,确实精巧绝伦,闻所未闻,见所未见!不过嘛…这材质非金非玉,这机括虽巧,却不知能用多久…又是外邦之物,识货者少啊…”他伸出一根手指,慢悠悠地晃了晃,“这样吧,看在你急需用钱的份上,老汉我开个实诚价——纹银一百两!”

一百两!李媚仪在后面倒抽一口凉气!这对她家来说,已经是天文数字!她紧张地看着林墨。

林墨心中冷笑。这老狐狸,想捡天大的漏!他脸上却不动声色,甚至露出一丝惋惜,伸手就要去拿回腕表:“掌柜的既不识货,那便罢了。此物乃‘璇玑神机’,可窥光阴流转,非俗物可比。我去别家问问。”他的动作干脆利落,毫不留恋。

“哎!等等!等等!”孙掌柜见林墨要走,顿时急了,连忙按住柜台上的表,“小兄弟!有话好商量嘛!一百五十两!不,两百两!这可是天价了!”他脸上挤出笑容,眼神却更加贪婪。

林墨的手停在半空,嘴角勾起一丝极淡的、洞察一切的笑意:“掌柜的,明人不说暗话。此物价值几何,你我心知肚明。若汇通只出得起这个价,我便去寻那真正识宝、也出得起价的买家。听闻城西杨员外,最爱搜罗天下奇珍?”他随口报出路上听来的一个富商名字。

孙掌柜的脸色瞬间变了。杨员外是城里真正的豪绅巨富,财力远非他一个当铺掌柜可比,若这奇物落到杨员外手里……他咬了咬牙,仿佛下了极大的决心:“三百两!小兄弟,不能再多了!这已是本店倾尽所有……”

林墨摇了摇头,眼神平静而锐利,仿佛能看穿对方所有的算计:“一千两。少一个铜板,我便带着它去找杨员外。或者,”他顿了顿,语气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威胁,“我也可以去衙门口击鼓,请县尊大人品鉴一下此等‘异邦奇物’,不知孙掌柜的典当行,可经得起官府的盘查?”他赌的就是这种来历不明的奇珍,当铺最怕惹上官非。

孙掌柜的脸彻底垮了下来,额头渗出了冷汗。他死死盯着林墨,这个看似病弱、衣着寒酸的年轻人,眼神却如此沉稳老辣,句句戳在他的软肋上!他权衡再三,最终像泄了气的皮球,颓然道:“罢了罢了!小兄弟好厉害的口舌!百八五十两!这是我能做主的极限了!再多,您就真去找杨员外吧!”他肉痛地报出了底价。

“成交。”林墨干脆利落。他知道这价格虽未达到心理最高预期,但也远超孙掌柜最初的开价,且避免了夜长梦多。

当沉甸甸的、用布包裹着的几大锭官银和一堆散碎银两交到林墨手中时,那份重量几乎让他虚弱的身体一个趔趄。孙掌柜的眼神像刀子一样剜着那些银子,又恋恋不舍地看着被伙计收走的腕表。李媚仪站在林墨身后,看着那堆白花花的银子,只觉得头晕目眩,手脚都有些发软,她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钱!

林墨没有停留,迅速将银子收好,拉着还有些发懵的李媚仪离开了当铺。直到走出很远,汇入喧闹的人流,他才靠在一条僻静小巷冰冷的墙壁上,剧烈地喘息起来,刚才强撑的镇定几乎耗尽了他所有的力气。

“林大哥…你…你没事吧?”李媚仪看着他苍白的脸,担忧地问。

“没事…”林墨摆摆手,缓了口气,脸上露出一丝如释重负的笑容,“走,媚仪姑娘,去买粮!”

有了银子开路,一切都变得不同。林墨直接找到城里最大的粮行,不再需要任何讨价还价的技巧,沉甸甸的银锭就是最好的语言。精米、糙米、白面、豆子…各种李家平日里想都不敢想的细粮,被伙计麻利地装进结实的麻袋。他又买了厚实的棉布、几大块肥厚的猪肉、几坛烈酒,甚至还给李振子买了一把崭新的、闪着寒光的柴刀。李媚仪跟在后面,看着林墨如同散财童子般采买,只觉得像是在做梦,每一步都踩在云端。

当夕阳将郁林县城镀上一层金边时,林墨和李媚仪踏上了归途。与来时的凄凉不同,他们身后跟着一辆雇来的骡车。车上堆满了鼓鼓囊囊的粮食口袋、布匹、猪肉和酒坛,那分量压得车轮在黄土路上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骡车吱吱呀呀地停在李家破败的篱笆院外时,立刻引起了轰动。

李振子正蹲在院子里劈柴,听到动静抬头一看,惊得手里的柴刀“哐当”掉在地上!李嫂闻声从灶房探出头,手里的锅铲也差点掉了。连一向沉稳的李伯,也拄着拐杖(他腿脚有些旧伤)从屋里走出来,看到那满满一车的货物,浑浊的眼睛瞬间瞪大,沟壑纵横的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惊!

“这…这是…”李伯的声音都有些发颤,指着骡车,说不出完整的话。

林墨在李媚仪的搀扶下跳下车(他的体力在兴奋和紧张消退后再次透支了),走到李伯面前,将那个沉甸甸的、装着剩下五百两白银的布包,郑重地放在了李伯粗糙、布满老茧的大手里。

“李伯,”林墨的声音带着长途跋涉后的沙哑,却异常清晰和诚恳,“救命之恩,无以为报。这些,还有车上的东西,一半是偿还这些日子的叨扰,另一半…是谢礼。请您…务必收下。”他深深弯下腰,行了一个大礼。

布包入手,那沉甸甸的、冰冷的金属触感,让李伯的手猛地一抖!他下意识地掀开布角,里面白花花、明晃晃的官银锭子,在夕阳余晖下折射出刺眼的光芒!五百两!整整五百两雪花官银!

李伯活了半辈子,见过最大的银钱,也不过是几两碎银子!这突如其来的巨额财富,像一记重锤,狠狠砸在他心上!他整个人都僵住了,嘴唇哆嗦着,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手里的银子,又猛地抬头看向林墨,眼神里充满了极致的震惊、茫然,还有一丝无法言喻的恐惧!这钱…太烫手了!这年轻人…到底是什么来路?!

李振子早已惊呆了,他看看那车堆积如山的粮食布匹,又看看父亲手里那包刺眼的银子,最后目光落在林墨那张依旧苍白、却透着一种他完全无法理解的平静与力量的脸上。少年眼中根深蒂固的敌意和戒备,第一次被一种巨大的、颠覆性的冲击所取代,变成了纯粹的、呆滞的茫然。他张着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李嫂捂着嘴,眼泪无声地涌了出来,是惊吓,也是巨大的、不真实的冲击。

只有李媚仪,看着父亲颤抖的手,看着弟弟呆滞的脸,看着母亲无声的泪水,再看向深深鞠躬的林墨,心中百感交集。她知道这银子的来历,知道那块神奇的“怀表”,更知道林墨这一路强撑的艰辛。此刻,她心中对林墨那点朦胧的好感和信任,终于彻底落地生根,变成了一种沉甸甸的、带着暖意的安心。

夕阳的金辉笼罩着破败的小院,笼罩着沉默的骡车和堆积的货物,也笼罩着院内神态各异的众人。空气仿佛凝固了,只有骡子不耐烦地打了个响鼻,喷出一股白气。

李伯握着那包滚烫的银子,看着眼前深深鞠躬的年轻人,喉结剧烈地滚动了几下。最终,所有复杂的情绪,只化作一声长长的、带着无尽感慨和一丝如释重负的叹息,消散在深秋傍晚微凉的空气里。他知道,从这一刻起,这个名叫林墨的年轻人,和他带来的所有“古怪”,都再也无法从这个家、从这个村子剥离出去了。命运的齿轮,在白银的光芒中,悄然加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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